沈言_

五十二

周泽楷醒过来的时候叶修已经走了，他常常比学校的起床铃声醒得早一些，被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温度，判断不了叶修是多久离开的。

他悄声下了床，到阳台上洗漱，学校还没到起床时间，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路灯还在孤零零的坚守着岗位，透着一股阴气，也不知是在给谁照明。

周泽楷忽然想起小时候不知从哪听来的“学校底下一般都是坟山“这样的谣言，想着这句话，再去看楼下那一排暗黄的路灯，仿佛晚上开灯是为了给那些孤魂照亮一般。

毛巾上的冷气往脸上扑，周泽楷打了个战栗，四月份用冷水洗脸还是有些勉强，他胡乱往脸上抹了几把，把方才的胡思乱想从脑袋里丢出去。

倒掉水盆里的水的同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音乐，周泽楷三年来都被这首歌熏陶，对面的寝楼亮起了灯，寝室里都在抱怨着冷天不想起床，沉寂的校园开始苏醒了。

叶修现在会在哪里？周泽楷立在阳台上，看着东边擦亮的鱼肚白，默默地想。

周泽楷喝了一口豆浆，正准备低头去夹油条的时候，旁边一只万恶的手抢走了他盘子里的最后一根油条。

“队长，早。”杜明耀武扬威地啃着从周泽楷那儿抢来的油条。

“…早。”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又低头去喝豆浆。

抢周泽楷的早餐已经成为了寝室里别样的风俗，一开始孙翔还会对此嗤之以鼻，然而当他起晚了赶到食堂之后，看到同样起晚的杜明啃着本该属于周泽楷的早餐时，孙翔顿时抛弃之前的不屑，手快地拿走周泽楷的包子。

到后面他们甚至开展了谁先抢到周泽楷的吃的这一神奇的比赛。

至此以后，周泽楷为了能够让自己吃饱，每回打早餐都会多打一些。

为什么不打两份？你当学校学生会是干什么吃的？他们会让你一个人端两个餐盘才有鬼了！

“来得似乎有点晚啊…”江波涛有些可惜地摸摸鼻子，当然这个可惜是指没能抢到周泽楷的吃的。

五十三

“叶修多久走的？”江波涛吸溜一口细粉，含糊着问。

周泽楷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哦，那你…”江波涛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你和他来真的？”

周泽楷望着江波涛沉默了一会，他缓慢而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昨晚关于这件事他想了很久，说实话，一开始他对叶修抱有的想法就是来场419，叶修无论从脸还是身材都很符合他“狩猎“的标准。然而一个月相处下来，周泽楷发现，叶修无论从性格还是品行，都和他想象中的混混不一样。

这样的叶修莫名地吸引着周泽楷，勾起他想要深入了解的好奇心。直到后来约着去了泡温泉，周泽楷看到叶修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心尖像是被谁掐了一把，又酸又涨，拧得周泽楷的眼底泛起一层水雾。

不在乎自己的伤痕，却担心吓到周泽楷，那样的叶修让他既心疼又着迷。

周末的那两天让周泽楷过得很舒心，一个人呆的时间也不像以往那么令人烦躁，而改变这些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心里住进了某个人。

“快省模了啊。”几人一起放置餐盘的时候江波涛突然开口说。

周泽楷不动声色地拆开纸巾递过去，他明白江波涛说这个原因，省模要到了，意味着家长会要来了，那同时也代表着周泽楷父母也即将回国了。

“我靠！我记得是下周吧？”孙翔突然叫起来。

“是啊，“杜明有气无力地说，”副队你完美地打破了我刚刚饱餐一顿的好心情。“

江波涛不在意地笑了笑：“赶快回教室复习吧，我听说这次省模挺难的。“

“啧，周泽楷来比赛，父子局。”孙翔一把勾住周泽楷的脖子。

“…”周泽楷被勾了个趔趄，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孙翔：“比化学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杜明没有良心地爆笑起来。

众所周知，周泽楷是个全科无敌的大学霸，而同样众所周知，咱们孙翔同学偏科，专偏看起来最简单的化学。

孙翔恼羞地放开周泽楷，转身欲抓杜明，杜明一个侧滑溜了出去，两人在去往教学楼的大路上玩起了真人网游。

“怒龙穿心！”

“落英式！”

五十四

“叶修。”苏沐橙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试探地喊了一声。

“进来吧，门没锁。”叶修灭了指尖的烟头，起身开了窗透气。

“这是昨晚罗辑查到的东西，“苏沐橙将手里的文件袋放在叶修办公桌上，拿起电脑旁的茶杯，从善如流地给叶修泡了一杯热茶，”今早多久回来的？“

“四点，“叶修回身坐到老板椅上，他用力掐了把眉心，”‘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苏沐橙把茶递过去，”我有点不安。“

“很快就有了，“叶修喝了一口茶，“别担心，让罗辑继续查，小安呢，叫他来一下。“

苏沐橙看了他一眼：“小安今天请假，什么事，我来吧。“

叶修摆摆手：“那你告诉包子，让他帮我守着点周泽楷，底下的那些家伙最近看我不爽，我怕连累到小周。“

苏沐橙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地看着叶修，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她点点头，转身走向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放心吧，小周是干净的。”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他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干净。”

“你是认真的吗。”苏沐橙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的，你的身份…”

“呵呵，”叶修笑了笑打断苏沐橙，“没事的，沐橙，没事。”

苏沐橙知道叶修是铁了心的要护周泽楷，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的不安已经从心尖跳上了眉梢，她扭过头去，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好吧。”

“沐橙，”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苏沐橙身边来，他伸出手。按在苏沐橙头顶揉了揉，“走，一起去给沐秋上柱香吧。”

“咔哒，”火机点亮了手上的金香，叶修递了三柱给苏沐橙，退到房间正中。

前面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还有一个只有十五厘米高的小牌位，牌位前供着水果和香烛。照片上的少年十分年轻，眉目间和桌前跪在蒲团上的女孩有七分相似，牌位上写着生死日期还有一个名字——苏沐秋。

“兄弟好久不见，”叶修点了支烟倒插在香灰里，“再过不久就没这段日子平静了，咱们约好的，你得显灵护着点。”

把香插在炉子里，叶修在蒲团上盘着腿坐下，他给自己点了支烟：“这回帮我个忙，不用分心保我了，保周泽楷吧。”

要是苏沐秋现在在叶修面前，一定会先揍叶修一拳，然后哎哟哎哟地笑他。

可惜，生命脆弱如花，当年一起在巷子里闯荡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俩了。

五十五

叶修和苏沐秋又扯了一会皮，留下苏沐橙单独和苏沐秋说话，出来后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路上遇到罗辑和包荣兴，交代了两人的工作以后，在包子信誓旦旦的“交给我吧。”中，回到了办公室里。

房间里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叶修坐在老板椅上打开苏沐橙拿过来的文件袋，三两下绕开绳子从里面拿出东西。

“啧，”叶修一目十行地看着纸上那些文字，他捻了捻手指尖，烟瘾又爬了上来。

说到底，叶修其实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黑帮头目，或者说，黑帮老大只是他更方便做事的掩体。

他其实是叶氏集团的长子，然而外界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如果有心人认真去查，会发现叶家的确有过两个儿子，不过据叶家的公布的说法是——长子因为贪玩，不幸落水身亡。

叶修是叶家地下的手。

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干净，想要拥有至高的地位和权力，必然要黑白两道双吃，而叶修则是叶家负责黑道的手，又或者说，负责做事的刀。

一开始叶修并不负责和道上的人接触，他只负责在暗处做手脚，比如弄到一些别人想方设法藏起来的资料；后来上面的人开始不满，叶修除了弄资料之外，接到了需要亲手“干活“的任务。

这只手长出了利爪，变成了锋利的刀。

人人都知道叶家有一把刀，逢出必见血，想要睹目的人很多，想要得到的人也很多，却从不曾想，这把刀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后来叶修被叶家扔了出来，让他独身在黑道上自己闯，叶修知道上面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不满足仅仅在上面拥有权力，在地下也想有个生根的地方，叶修嗤笑了一声，叶家的大家长永远是那么的野心勃勃。

或许叶修真的是个亡命的人，被叶家独身丢出来后的第二个星期，他便找机会，名正言顺地割下了那个片区头目的脑袋，随即鸠占鹊巢地霸占了那人的老窝。

他便是那时遇见了苏沐秋兄妹俩，之后三人成行，在充满厮杀的日子里相依为命。

手底下的人越招越多，“叶哥“这声称呼越喊越响。

然而叶修却觉得不安，直到他找理由割破第三个头目的喉咙后，叶家仍然没给他过一点消息。

苏沐秋在后来的一次突如其来的围杀里丧了命，叶修杀红了眼，被苏沐橙拼死拉着逃了出来，两人躲在旅馆里藏了五天，叶修冷静下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苏沐橙捂着嘴哭不出眼泪，泪水早就干涸，只剩下钻心的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哥哥没了。“

她的手腕上还挂着苏沐秋闲着无聊，用玉石的边角料给她磨的珠子，她还记得苏沐秋给她戴上的时候，开玩笑地说：“有一天我要是死了，我就躲进你这串珠子里，天天护着你。”

叶修当时坐在他们对面，听到这话一脚踹上苏沐秋的椅子：“呸呸呸，滚你的，乱说什么。”

“卧槽叶修你有病啊！“苏沐秋猝不及防撞上椅子的角，反身往叶修身上揍了一拳，随即翻了个大白眼，”也护你，行了吧。“

回应他的则是叶修不屑的一声“呵”。

“呵你妹啊！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我护你个屁！”

“沐橙，管管疯狗，他骂你呢。”

“叶修老子搞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