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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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叶修一口水呛进气管，拍着胸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他万万没想到叶秋会问到周泽楷，说起来自己的确也很久没见过那小子了，有多久了？叶修微皱着眉头开始算日子。

叶秋接过苏沐橙递过来的抽纸，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一脸嫌弃又恶心地抖掉西装上的水珠，好在西装质地好，水渗得慢，他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瞪着走神的叶修。

沉默蔓延了一阵，叶修一拍大腿叫了一起来：“我靠！一个多月了！”

“啥？啥一个多月。”叶秋有点不明所以，转而看了看苏沐橙。

叶修惊叫了一声以后没再大嚷，他严肃地将杯子里剩下的水一口喝完，看着陈果认真的询问：“冷落对象一个月会怎么样。”

陈果刚才的气被叶秋一打岔，已经消了差不多，这时听到八卦，最后那点火苗苗也被八卦之魂踩灭了，被叶修冷不丁一问，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她将情景主角代入自己，想了一会，十分同情地开口道：“恭喜你，恢复单身。”

这下可把叶修给惊到了，他蓦地站起身来，拖着还打着石膏的左腿，踉跄地往沙发边走去拿医拐，“快快快，备飞机，我要回R市。”

“回什么回！你伤还没好！说清楚再走！”叶秋有些恼了，搞不懂叶修和陈果在打什么哑谜，殊不知陈果自己也毫不知情。

全场唯一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拉住慌忙的叶修，苏沐橙皱着眉头，似乎还在闹别扭，一张好看的脸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别急，先打电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对象？哥你什么时候处的对象？”叶秋走过来抢走叶修手里的拐杖，把叶修扯到沙发上坐下，自己拉来一个椅子坐在沙发对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修摸了摸鼻子，觉得和高中生打炮打出感情这种事情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对象呗，咱家还不准我处对象？”

提到家里叶秋就有些尴尬，这背后的错综复杂他也了解，叶修无心的一句搪塞反而让他有些接不上话，他撇了撇嘴，问出自己的真心话：“你对象是周泽楷吧？”

叶修见瞒不住了，干脆一咬牙，点头道：“是。”

叶秋其实也知道自家兄长那异于常人的性取向，单从周泽楷那天对他的态度就让他有些怀疑，再看刚刚叶修听到周泽楷的名字以后的反应，这事儿自己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自己猜是一回事，听到正主承认又是一回事。

叶秋愣了一会，嘴里跑偏似的蹦出一句话“老牛吃嫩草，哥你太不要脸了。”

八十四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空中飘扬着细小的微尘，房间里坐在电脑桌前的人挂着耳机，嘴里快速地说着什么，看口型并不是中文。

桌上铺满了资料，书写过的纸张在房间里肆意安家，床上堆了好几摞砖头一样厚的书，全是些看不懂的洋文。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除了电脑前那位年轻人偶尔的出声以外，从耳麦里泄露的声音仿佛那个人就在这里一样。

 

“congratulations , zhou.”

“Thankyou ,sir.”

 

周泽楷结束通话后，从资料底部抽出一张表格，顶部赫然一栏字——离校申请书。

他抽出笔，麻利地填完一系列信息，却把名字那一栏空了出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完成很多事，比如和父亲的合作伙伴打好关系，比如考过一系列需要的考试，比如办好签证找好留学的学校，比如向学校申请离校。

一个月来他试图忘记叶修，用忙碌的学业将那个人从心里挤出去，可这一切都在昨晚的酒会上功亏一篑。酒醒之后，周泽楷反省似的回忆昨晚，抽丝剥茧地分析从见到叶修到抱住叶修最后睡过去的经过，他发现那个人，是叶修，却也不是叶修。

坦诚相见这么久，周泽楷不敢断言自己是最了解叶修的人，却也清楚叶修某些小动作，更明白，叶修那个烟鬼对香烟的需求量有多大，而昨晚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碰过烟，更别说身上没有叶修惯有的香烟的清香。

当时醉得糊涂，没多在意这些，清醒之后才发觉自己是多么荒唐。

竟然抱着一个陌生人…

醒酒以后的周泽楷躺在床上一度想要就这么睡死过去，至少梦里还有叶修。

填好表后，周泽楷看着空旷的名字那一栏有些出神，他从床头上拿过戒指，指腹摩挲着内部有些发黑的刻痕，心里酸涩地涌起一股难受，离开的日子没多久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机票像是倒计时一般，时刻提醒着即将离开国土这件事，而最重要的是，他仍然没找到叶修。

手机在醉酒的时候不知道被自己摔到哪里去了，父亲重新给他办了张漫游卡，说是到了那边好联系；旧手机上有他和叶修的照片，周泽楷找了许久没找着，心疼得要命，然而扑面而来的一系列事情没有给他多余的怀旧时间。

最近忙得昏头，和江波涛他们联系几乎都是电脑qq，等忙完了，周泽楷才想起新手机都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里去了。

把戒指重新穿好戴上，收拾好床上和桌子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周泽楷在床头缝里摸到了手机，按了半天按不亮，他从柜子里翻出来充电器给手机插上，坐在电脑前对着离校申请表发呆。

等手机进了电，自启亮屏之后，周泽楷像是敲定什么决心似的，拿起笔，抽出笔盖，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填完姓名和最后的申请人。

周泽楷。

写完后他起身收拾东西，手机还在充电，他便没有拿，将申请表和一堆资料装进包里，周泽楷动身前往学校。

他想，等自己权势在握以后，世界就那么点大，天涯海角，他总有办法找到叶修。

八十五

直升机在楼顶落下，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周围的人都必须加大了音量喊着说话才能听得见，魏琛的烟早就被大风吹灭了，凑到方锐身边大喊：“老叶咋突然就回来了！”

方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刘海在脸上乱飞，他跟着扯着嗓子，回了一个没啥意义的答案。

“我怎么知道啊！抽风吧可能！”

叶修包成粽子一样的形象很快就露了面，他杵着拐杖，一蹦一跳地坐上轮椅，被苏沐橙推着到魏琛他们面前的。飞机下了人就立刻离开了，叶秋本来准备跟着来的，被叶修硬是留了下来，不过他本来就有事情还要做，交代了几句便派飞机送叶修三人回R市。

临走前扯着叶修的手半天不说话，叶修啧了一声上去抱住他，嘴里嘟囔着：“怎么还跟以前一样，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然后被叶秋瞪了一眼。

方锐接过苏沐橙的位置，推着叶修进电梯下楼，到了兴欣平时用的那层，还没开门就听到了包子咋咋呼呼的声音。

“左边左边！有人偷袭！哈哈看看我包子的厉害！”

叶修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魏琛，眼神里写着：“里面在干啥玩意儿？”

“打游戏呢他们，”魏琛还叼着那半支烟，嘴角一歪把烟换了个位置，上前踹门，“开门，大爷回来了！”

陈果心疼门，看到他这么粗暴的动作忍不住上去动手朝魏琛的背打一巴掌，嘴里叨叨着“这门不要钱！踹坏了你修！”，房里的几个小年轻的确在打游戏，一人抱着一台笔记本，围着餐桌坐了一圈，各个神采奕奕的。

叶修还担心那场爆炸给这几个小家伙留下什么不好的阴影，现在一看总算放下了心，动了动因为被固定显得僵硬的脖子，扭头看了一眼方锐，方锐成功接受信息，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没人理。

“咳咳。”

还是没人理。

叶修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亲自出马：“得了别玩了，哥回来了不迎接一下？”

这声出来，玩游戏的几个年轻人总算有了反应，扭头看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喜。

“老大！！！！”

“你总算回来了！有没有哪不舒服，我给你按摩啊！”

“老大，欢迎回来。”

“没事就好。”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总算应付完那群小鬼，叶修逮住机会把方锐拉到房间里“谈事”。

“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小周。”

叶修从轮椅上挪了下来，半躺在床上，右手指尖夹着香烟，美其名曰闻闻解馋。

方锐没想到他会问起周泽楷，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周泽楷？你没说让我们继续跟着他啊？”

叶修“靠”了一声，痛心疾首地指了几下方锐：“你太不懂我的心了，这回心肝宝贝儿弄丢了就是你的责任。”

方锐听得一头雾水，心里不平衡地反驳：“我靠老叶，你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弄丢了关我什么事，你活该。”

过了一会看叶修有些闷闷不乐，方锐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叶修不是开玩笑的，两步凑到床边坐下，“说说，咋回事。”

八十六

“我操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你也有今天！”方锐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叶修，那段日子整天都忙得昏头转向，常年单身习惯了，一忙起来哪还记得自己有个需要上报行踪的小祖宗；后来被炸成半个僵尸，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醒过来以后脑子一直不太好使，整天混混郁郁的，除了睡就是吃，活蹦乱跳起来都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要是叶秋不提起来，他根本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小对象这茬。

他冷漠地看着笑趴的方锐，脖子上夹着的固定器让他低不下头，只好瞪着眼睛下瞥，方锐被他这个睥睨众生的眼神雷得浑身一抖，连忙收敛坐直身子，一副好狗腿的模样，“说吧，要我干啥！”

“打电话，周泽楷的电话我存在你手机里了。”

一分钟后。

“再打。”

两分钟后。

“继续。”

五分钟后。

“再打。”

“得了老叶，打多少次都是关机。”

叶修有些头疼，他没想到周泽楷会关机，不过一声不吭消失一个月这事儿的确令人生气，叶修自知理亏，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扭着身子要下床。

“哎哎哎，干啥啊，一会扯到伤口。”

“你把轮椅推过来，我去找罗辑帮个忙。”

 

查电话这种事对于罗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没多久新的电话号码就拿到了手里，虽说听到关机的时候叶修有想过周泽楷可能是在赌气，但转念一想，他离开了一个月，周泽楷需要和其他人联系不可能一直关机，心里存了周泽楷换号的想法，这才找了罗辑来帮忙。

但是周泽楷居然真的换号了，叶修看着纸条上抄写的电话号码，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这回小宝贝儿不会是真的要弄丢了吧。

他左手挂着石膏，不好操作手机，只能让方锐代劳，电话拨通以后，叶修听着嘟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呼吸都不由放慢了不少，然而那嘟声似乎停不下来一样，一直嘟个没完，叶修一直耐心听着，直到最后机械的女声响起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点了重播。

 

“老魏，拿钥匙。”在第三次重播依旧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后，叶修沉不住气地把手机扔回方锐怀里，“带我去个地方。”

 

从家里出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周泽楷的眼皮一直在跳，外面的夕阳红得有些刺眼，周泽楷揉了揉眼睛，心想大概是下午对着电脑的时间太长了，眼睛有些疲劳。

殊不知，家里的手机正震个没完。

他现在去学校是为了办理离校手续，顺道和江波涛他们在叙一次，回来以后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出国。

周泽楷选择了乘坐汽车，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徒步走到学校去，可惜他家虽然离学校不远，但走路也挺够呛。毫无原因地，周泽楷这天心里无比期望汽车能走得慢一点，更慢一点，他坐在汽车尾部，偌大的一个人挤在小小的椅子里，蜷缩着腿，撑着下巴看窗外的街道。

他没带手机，一路上没东西打发时间，只好翻来覆去地摸他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反复的摩挲内侧刻着的数字。

11240529

看上去像一串电码一样，没人能懂这段数字的意思，后来周泽楷在戒指的侧面发现了一段刻得十分不明显的数字：99995。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这段数字的意义，翻了一大堆关于制造密码的书，一大堆关于破解密码的书，甚至一大堆介绍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密码的起始的书，仍然对这串数字没办法。

直到后来他在路边看到有个人用着老款的直板机子打字时，他才想起，有一个东西也是能用数字表示的。

九键输入法。

他飞快地打开手机，将输入法从26键改成9键，点了四下9，还没点下5他就明白了这串数字的意义。

99995。

叶修周泽楷。

他握着戒指哭了出来。

八十七

公车再慢也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周泽楷下了车，在原地蹦了几下活动四肢，缩在角落里的滋味不好受，他看了看仍然半挂在西边的夕阳，理了几下背包的位置过马路朝学校走去。

刚过去便听到身后不要命似的刹车声，好奇心涌起周泽楷侧头看了一眼，一辆普通的面包车歪停在路边，他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脑袋刚转回去，一声大喊从身后传来。

“周泽楷！”

是叶修！

周泽楷的拳头蓦地捏紧了，他不敢回头，一个月来这种幻听总是趁虚而入地窜进耳朵。

“小周，转过来。”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打鼓似的心跳声震得他头疼，空气突然稀薄起来，对于身后传来的声音他竟然有些动摇。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呢？

就算前面的都是假的，万一这个是真的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被丢在岸上的鱼，干涸得难以呼吸，指节被攥得发白，周泽楷狠狠闭了闭眼，猛然转过身去。

只一眼，他便呼吸骤停。

心像是被掰碎了，心疼的情绪从裂开的缝隙里漫了出来，流成了一条河，润湿了周泽楷的整个胸腔。他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可他一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面前的人就要灰飞烟灭了。

叶修没有坐轮椅，他杵着一根医拐，左手吊着石膏，左脚也裹着石膏，头上裹着纱布，脖子被固定着，身上所有重量都丢到一边去了，他看起来有些站不稳。

看到周泽楷转身，叶修总算松了一口气，忍着脚疼朝周泽楷走两步，他扯出一个平时的笑来，想了想开口道：“帅哥，周末有空吗，丑媳妇该见公婆了。”

是第一次约会时的说词，本以为周泽楷会笑，然而周泽楷只是盯着叶修，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直盯得叶修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才开口反驳：“我帅。”

叶修终于放松地笑了起来。

彼此眼里的思念和爱意像两条红线，缠绕在他们身边；阳光印着他们的影子，在这片光影斑驳的世界里，他们像是两只躲避着光的藤蔓，摸索在阴影底下，触及到彼此的存在，而后相互交缠，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