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_

四十四

吃完饭后周泽楷背着包回到学校，才刚刚过中午，学校里返校的人少得可怜，路上稀稀拉拉地遇到几个去球场打球的，给周泽楷打了声招呼。

反正闲着无聊，回到寝室估计也没人在，那几个小伙招呼周泽楷去打全场的时候，周泽楷想了一会便没拒绝，把包随意扔在球框柱子下面，扭了几下膀子活动身体。

周泽楷高一的时候被体育老师看中，因为个子高被选入了校队，校队天天拉练带来的成果则是给学校捧回来了校区赛的冠军。周泽楷脑子灵活，球技也提升得快速，没多久就被推上了校队队长的位置。

经过校区赛，喜欢周泽楷的学妹学姐从一个学校扩增到了几个学校。

好在周泽楷为人低调，对于饱受追捧一事并没有什么炫耀之心，反而更多的是苦恼，更何况他还是个弯的，看着那些不断递送的情书，周泽楷一个头两个大。

“漂亮！”江波涛站在场外，对周泽楷刚才的一记三分投大声地赞扬起来。

“哟，副队来啦。“一起打球的几个人喘着气和江波涛打招呼。

江波涛是和周泽楷一起进的队伍，善于社交的他第一天进队之后就和队里其他班的同学打成一片，他技术同样没得说，和周泽楷又是发小，这位好人缘的发小在球队刚换新那会替周泽楷解决了不少和队员沟通不顺的麻烦。

江波涛拍拍身边的行李箱：“刚来，这不箱子都没放呢，进门就看到你们了，过来打声招呼。”

从学校大门进来后一条大路通往深处，有一个三岔路口通向宿舍和教学楼，大路的左边有一个足球场——外围圈成了一个周长400米的跑道，得往下走十几米的阶梯，才能到足球场的草坪；右边是一个小型的室外球场，有十六个框，总共八个全场。

学校还有一个室内球场，天热的时候他们一般都在室内训练。

“副队来一起打一场吧，队长今天太猛了，我们这边吃亏啊。”同班的吕泊远吆喝着走过来，一脸的蛋疼。

“不了吧，我这一大堆东西等着我拿回寝室。”江波涛摆摆手，刚准备继续推辞就听后面一个声音兴冲冲地插进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寝室里的哪个傻蛋。

杜明：“副队要打球啊，一起啊！我靠队长也在，副队对不起了，队长我要和你一组！”

“啧，周泽楷敢不敢来1V1。”另一个声音也插了进来。

得，另一个傻蛋也来了。

江波涛无可奈何地看着吕泊远把箱子拖到球柱子下面，撸了把袖子和跟在杜明后面的孙翔一同入场：“打吧打吧，速战速决。”

四十五

半小时后一行人四仰八叉地躺坐在球场上，都是一起训练许久的队友，默契度是没得说，对方进攻的战术和意图全都互相吃得死死的，一场打下来即废体力又废脑力，从规定时间内得分高低的规矩直接改成了哪方先得到规定分哪方获胜。

“小周今天真的挺猛啊。”江波涛看着“裁判”记下的得分情况，对于那张纸上写着的40-37实在觉得惋惜不已——最后那记三分本来他是可以拦下的，谁知道周泽楷今天吃了什么药，跳的高度比以往足足高了半寸，手指尖将将从球面上擦过，球咣当一下进了框，他愣是没拦下来。

周泽楷喘着气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把江波涛拉起来，他想了想，刚刚那一跳的确比以往都跳得要高些，他朝江波涛笑了笑：“还好。”

这一笑把众人闪得猝不及防，立马捂住眼睛，纷纷大嚷：“受不了，快给我个墨镜！！”

休息了一会，同寝室的四个人告别了队友，勾肩搭背地往宿舍楼走。路上杜明和孙翔聊着最近迷上的网游，一会拍着背哈哈大笑，一会就叫嚷着竞技场pk，江波涛被这两人吵得脑仁疼，转头问周泽楷周末怎么过的。

周泽楷：“泡温泉，钓鱼。”

“我靠！”聊网游的寝室傻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听到周泽楷的话时同时惊讶了一声。

孙翔：“周泽楷你泡温泉居然不叫我们，没义气！”

“就是！”杜明附和，“男女混浴这种好事居然没我们的份。”

反观江波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按住旁边想要上去惩罚“没义气之徒“的孙翔：“小周你一个人去的？还是…”

“和叶修。”周泽楷接了他没说完的话。

“叶修？”旁边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咳，”江波涛成功接收到周泽楷传来的“你帮我解释”眼神，在周泽楷加快脚步超越他们进入宿舍之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旁边的两人，他的表情成功地让两人有些紧张，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江波涛：“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有点令人震惊，你们先稳住脚步。“

“嘶——，副队你这样我有点怕。“杜明往旁边一跳，整个人扒拉在孙翔身上。

孙翔有些不耐烦，甩了几下被杜明抱住的手：“杜明你烦不烦，放手，我要热死了。“

江波涛看了眼宿舍大门，周泽楷已经毫无身影，他环顾周围，降低了音量开口道：“咱们的校草同志，是个真的同志。“

“我靠？！！！！“杜明瞪大了眼睛。

“啥？！啥同志？周泽楷入党了？“孙翔不明所以，大声地嚷嚷着。

江波涛连忙冲上来捂住他的嘴：“小点声，你还让不让小周做人了。“

“不是吧，副队，你是说，队长他…他是gay？“杜明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满脸都是复杂的神情。

江波涛点点头：“我和小周是发小，他信任我，所以告诉我。性取向是天生的，改不了，现在他同样信任你们，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四十六

周泽楷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楼下的三个人才从门口进来。

一看到周泽楷，杜明复杂的神情又爬上脸，有些同情又有些气恼，他努力地揉了几把脸，走过去拍了几下周泽楷的肩膀：“队长，不用勉强，大不了咱们和他干一架，兄弟几个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周泽楷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好向江波涛投去一个疑问的表情，后者摊开两只手表示他也不懂。

杜明说完话就转身拎起他的大包，回到自己的床上整理东西，连周泽楷开口询问的机会都不给。

孙翔反而看起来要平静些，周泽楷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猜想着他会作什么妖。然而孙翔在接受到周泽楷的目光后，大惊小怪地往后跳了一步，双手防御似的抱在胸前，大声喊着：“干什么！我对男的可没兴趣！对你也没兴趣，就算你长得帅也没兴趣。“

周泽楷蓦然笑了，这寝室里的几个人脾气他都清楚，让江波涛代替自己去说那件事并非害羞或是什么不好开口，只是因为自己不善言辞，万一被问起来不好解释而已。

然而从这两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并没有反感自己。周泽楷开心之余还有些感动。

他在发现自己性取向和别人不同的那天起，就明白这条路的艰难程度不是自己可以想象得出来的。

大部分的家庭、社会、甚至是世界范围，对于同性恋的存在一直都表以鄙夷和歧视的态度。每一句抨击和唾弃都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逼着这些人在泥泞的道路上光着脚踩过，那些泥里含着玻璃，刺进敏感柔弱的心窝，镶嵌在鲜红的血肉里，直到他们抱着血肉模糊的双腿，再也不敢落脚前行。

——这时，拿着刀子的人便会抱着双臂，以一副高贵的姿态，开始嘲笑：“早就说过，异端是没有好下场的。“

然而周泽楷并没有选择的机会，他生来便是异端。

好在父母常年都在国外奔波，他又一直跟着父母在国外生活，一家人的观念都比较开放，周泽楷在明确自己的性取向之后和父母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天的讨论。

不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谈话，也不是朋友之间的规劝，而是像研究人员一般，对于周泽楷的性取向进行了一场长而细致的讨论。

三天后父母接受了周泽楷的新变化，对于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变化实在多得数不胜数，这件事被公司的新项目挤到了父母的脑后。

周泽楷仍然记得那天，母亲睡前突发奇想来到他的房间，给了他一个许久未见的晚安吻，用那副好听的嗓子说了一句英文：

“Whatever you will be,we still love you, honey.“

此刻，周泽楷坐在寝室里，看着那两个知道他的秘密以后，仍然和他如往常一般相处的人，心口暖了起来。

他收回视线，继续看着手中的课本，喃喃自语般回复了母亲当时的话：“Me too.“

——无论你变成怎样，我们也依旧爱你。

——我也爱你们。

四十七

 收假回来的晚自习按照惯例向来都是英语小测，再有两个月就要高考，老师们恨不得握条鞭子，赶牛似的催着学生复习。

周泽楷唰唰写完试卷，总觉得杜明的反应有些奇怪，等收完卷子，他迫不及待地写上纸条，团把团把丢到江波涛桌子上去。

周泽楷这人向来不爱说话，又爱冷着张脸，霸裁小说风靡的那段时间，周泽楷成功被扣上现实版霸道总裁的外号，见到他的时候玩得好的几个兄弟总会“周总裁”“周总裁“的喊。却没想将来有一天周总裁变成了真总裁，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要让周泽楷主动找人搭腔都已经非常难了，更何况是传纸条。

江波涛怀着好奇又忐忑地心理打开了纸条：【杜明，很奇怪。】

江波涛秒懂，杜明下午给周泽楷说的那番话的确令人莫名其妙，但他也是按照周泽楷的意愿把该说的都说了，于是他十分坦然地写道：“放心，你让说的我都说了，可能他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周泽楷一看这答案有些无语，答了和没答没什么区别，他想了想，拿起笔又问：“叶修，怎么说的？“

江波涛看到叶修两个字眼皮就开始跳，他怎么说的来着？

——“有个黑帮老大看上小周了，那人叫叶修。“

江波涛汗颜，原来状况出在这，敢情杜明是以为周泽楷被叶修威胁的。

周泽楷了解之后也十分无语，对于自己这个从小到大帮了自己许多忙，而且从来都让自己很放心的发小，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哪说瓢嘴不好，偏偏这事说瓢嘴，难怪后来江波涛和他说起叶修的时候，孙翔都一脸的火冒三丈，像是和叶修有天仇一样。

周泽楷把纸条撕得粉碎，又把碎屑扔进矿泉水瓶里泡着，这是父亲以前教过他的销毁的方法，方便有效，周泽楷常用这个办法来毁灭一些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纸条——比如关于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