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_

老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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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从天窗洒进殿堂，大理石地面上的花纹映着金光，空荡的殿堂里只有一位少年，他仰面躺在最前方放着的石床上，右边半条腿吊在床沿，双手枕在脑后轻声吟唱着什么。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双皮靴停留在门口，半掩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吴雪峰踩着阳光的影子朝躺在石床上的叶修走过去。

“今天练习得怎么样？”

声音在空气里回响，叶修偏头看了吴雪峰一眼，一个挺身从石床上坐起来，他拍了拍背上的灰，从床上拿起一杆长矛，随意挽了一个花笑起来：“让你看看。”

说完他闭上眼睛，拿着矛的手平举在胸前，嘴中念念有词地开始吟唱，长矛微颤，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响。

吴雪峰垂下眼帘，感受着这股能量的膨胀，半晌后他笑起来：“看起来一叶和却邪的融合很顺利。”

“那必须的，”叶修收起长矛放在身侧，跳下台阶走到吴雪峰身边，“找我什么事？”

“后天的演武你参加吗？”

“必须去？”

“今年必须去。”

“得了吧，那年没有必须去。”

吴雪峰笑笑没有否认：“和去年一样？”

他和叶修并肩往殿外走，身边人打了个哈欠，懒散地伸了个懒腰：“一样，到时候把人带进院子就行了，我记得今年的地点是嘉世吧。”

“是，”吴雪峰点点头，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张卷轴，他将卷轴递过去，说：“今年倒是出现了很多有趣的新人。”

“是吗，”叶修展开卷轴看了几眼，“王杰希？”

“微草的小队长，实力不错。”

“我有印象，”叶修笑了笑，“‘小魔术师嘛’，名气挺大的，据说是个精灵？”

“是，”两人拐过拐角，吴雪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画像，“长相很有意思。”

王杰希和别的精灵没什么不同，一般的精灵都长有尖耳，血统较为高贵的才能拥有翅膀，王杰希的翅膀有四瓣，不同于其他的精灵，他的翅膀并不是平常那样泛着金色，而是较为暗淡的银色，透明而漂亮，而让叶修明白吴雪峰口中的有意思，是那双眼睛。

左眼比右眼稍微大一些，幽蓝的瞳子盯着斜前方，这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偷画的。

叶修没忍出噗地笑出来，不注意被口水呛到，他拍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的确…很有意思哈哈哈…咳咳！这眼睛，咳咳，怎么长的。”

吴雪峰有些无奈，他就知道叶修会是这个反应，从叶修手里收回照片，等人顺好了气，他才将方才叶修看卷轴时拿出来的水晶球递过去：“神选之书最近有了新提示，新的神选者可能要出现了。”

水晶球是用来通讯的工具，持球者可以在球内看到对方的模样，能听到也能看到对方，便于交流，叶修手中的这颗里显示的画面是一本摊开架起的书。

神选之书上的空白页面正在飞速地显现文字，那是一种特定的预言，叶修挑了挑眉将球和卷轴还给吴雪峰：“还不急，他会自己来的。”

说话间，两人已从神殿走到后花园，穿过走廊的时候叶修从腰上的袋子里掏出一根长烟斗，拍了拍吴雪峰的肩说他去解解馋，让吴雪峰先去主殿，晚饭不用等他。

吴雪峰也知道叶修的烟瘾有多大，只是嘱咐了一句少抽些，两人便分头而行。

叶修借着天族的优势，借着风踩墙跳上屋顶溜走了，吴雪峰看着好友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东西都收进袖口里，迈着步子往花园的树屋去。

花园的东边种的是果树，那里有一座架在空中的树屋，被藏在树与树的叶片之间，没多少人能发现。

那是吴雪峰思考的地方。

踩着树藤和木板做的长梯，他爬上了树屋。

吴雪峰是灵族，灵族不是一个强大的种族，他们没有纯正的血统，是所谓的混血，实力不弱却因为血统不纯被其他种族歧视着。

而他更是种族的弃子。

吴雪峰推开树屋的木门，三年前的族群之战，他被族人抛弃作为筹码，而强壮的兽人族并不想带着这么个受人歧视的拖累，在强而有力的兽人面前，灵族的力量就宛如族内柔弱的女人，在将吴雪峰施以俘虏的惩罚之后，好战的兽人抛下这个“半残的拖累”，前往下一个族群。

吴雪峰便是那时遇见叶修的。

天族青年一脸平淡地坐在树枝上，抱着一杆长矛看着他，属于青年特有的爽朗嗓音从头顶上响起：“喂，还活着吗？”

逆着光，吴雪峰看不清叶修的模样，叶修会这么问想必刚才一直都在看着，吴雪峰咽下口中的血沫，努力抬了抬还能动的那只手，哑着嗓子开口：“给我喝点水。”

他已经太久没喝到水了。

战火蔓延，他被灵族丢出来已有几周，外面的水不敢喝，巫族善毒，虽然传说巫族并没有参加这次的战争，可那是一群生于黑暗的人，没有人能猜到他们会不会暗下黑手。

外面的水自然是不敢喝的，自家的门又是不能进的，吴雪峰辗转在森林间，每日借着露水和动物的血液解渴。

灵族居住在大陆南边的森林里，挨着西南边上的兽人，共享一片森林，战火蔓延到森林里来，灵族自然是要依附在大族群身上，所以才有了弃吴雪峰这个族长之子，作为给兽人的筹码，以彰显他们的诚心。

遇见兽人的时候，吴雪峰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他在森林里晃荡了近一周才遇到那群强而有力的野兽，为首的见到他之后化为半兽，踩着兽爪朝他走来，在两人高的半兽人面前，尽管在族内较为高大的吴雪峰也显得渺小，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当那个兽人领袖走过来时，他哑着喉咙报明自己的身份：“我是灵族族长之子。”

他尽量挺直背，努力在那人面前不显得那么弱势，兽人领袖只看了他一眼，朝后招了招，身后上来两个半兽人，再然后他便躺在地上，遇见了叶修。

其实算是叶修单方面的遇见他，吴雪峰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手里拿着叶修的水袋。年轻的天族青年从树枝上翻了个跟斗稳当落地，从腰间扯出一个羊皮袋，将吴雪峰扶到树前靠着，扭开水袋盖子递过去，“喝吧，干净的。”

 

回忆戛然而止，吴雪峰坐在木桌前，翻动着桌上的纸张，他只记得喝完了水他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木屋里，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则是将那个天族青年骂一顿。屋外传来了响声，吴雪峰屈起手臂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努力偏头望着木门，进来的少年十分眼熟。

“我靠！你……嘶！”

来人便是叶修，吴雪峰心中愤怒大过惊讶，猛地一起身扯到了身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叶修将手里的瓷碗放在桌上，在隔的老远的木凳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等着吴雪峰发问。

“这是哪儿。”吴雪峰用完好的那只手捂着腹部，他的另一只手绑着夹板，看起来应该是断了。

“我家。”天族青年指指自己。

“东方？”

“不是，”天族摇摇头，“是我家，不是天族内部。”

天族住在东北的山脉上，据他们说，那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天族生于阳光，最接近于神，他们有一个别称：“天使”，自命为天神的使者。

吴雪峰努力地撑起身子坐起来，沉默地看着年轻的天族青年，半晌后问道：“为什么救我。”

青年换了条腿翘着，放在桌上的手敲击着桌面，“你对我有用。”

叶修知道若是他说什么顺手或者同情，反而会引起吴雪峰的怀疑，倒不如直接说出来。他的确没那么好心肠，去平白无故管一个半残半死的灵族，但是吴雪峰骨子里的不凡是他欣赏的，也是他需要的，他需要这么一个人做帮手。

天族人自命不凡，拥有凌驾于其他族类的能力，大战挑起的火势烧到了北方，虽然天族喜爱和平，可却也不能容忍战火伤了族人。谁都想要统领整个大陆，天族被侵犯至此，再不出面实在有失颜面，更会令野心大的那几个族类更加肆无忌惮。

叶修是偷溜出来的，没有和族群一起。

他记得长老说过，南方的水和山都与北方不同，那里没有严寒，没有风雪，温暖的风和阳光洒满了大地，叶修出来之后一路南下，他见到了温暖的风和阳光，却也见到了炭黑的土地与树。

在遇到吴雪峰之后，他觉得是时候该结束这些东西了，他喜欢南方的阳光和风，也更喜欢这里的土地。

果然吴雪峰不再追问什么，他沉默了半晌，扶着自己被固定的那只手臂，看着叶修道：“吴雪峰。”

叶修轻笑一声，将手里的药端过去：“叶修。”

                                   

吴雪峰从一堆纸张里翻出来一张画像，上面的两个人坐在树上，叶修和他望着远处葱绿的山和树，那是大战结束的第一个年头。

前年的事情也不算久远，吴雪峰还能想起当时与叶修平息南方战火的过程。也是在那时，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有人敢幻想神的模样，而当叶修在未央里找到那抹光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

未央是灵族的禁地，吴雪峰作为族长之子也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那是最幽深的森林。叶修告诉他里面有东西在呼唤他的时候，吴雪峰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叶修。而等叶修出来则是三天后的事情，好友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变了，可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变了。叶修似乎很疲惫，从未央之后便一睡不起，再醒来便是五天后了。

自家好友从未央来之后便倒头不醒，尽管吴雪峰喂了药，也没有什么转醒的迹象，吴雪峰急得焦头烂额，兽人的统领韩文清前来的时候，他更是内心焦急。

韩文清是叶修的死敌，却与叶修关系交好，即使两人见面免不了打架，却也没见过什么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狠手。他看了眼床上的叶修，哼笑了一声，“出息，吸收了就赶紧起来。”

床上的叶修轻笑了一声睁开双眼，看得出他还有些虚弱，吴雪峰赶紧端了碗水递过去，叶修喝了几口，坐在床边看着韩文清：“你也收到了？”

“嗯。”韩文清点点头。

叶修转头对吴雪峰说：“老吴，我升神了。”

 

吴雪峰望着照片轻笑，“神”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是虚无却又神圣的存在，而他没想到有一天神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更没想到他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

这片大陆的因神的出现而停了战争，除他以外，还有一位叶修的好友，那是一位叫苏沐秋的精灵，再来就是东南沿海的人鱼魏琛。

再后来新神出现，修建了神殿，建立了神队，大陆被分割几块，战火却再没烧起来。

回忆至此，吴雪峰将桌面收拾干净，在树屋里坐了一会又往大殿去了。神殿之间的演武需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些事一向都由他来安排，不论是客场演武还是主场，他总是先料理好一切事物。

 

三天后的演武一切顺利，叶修一如前几年没有露面，微草的小队长对于精灵优势和神格的掌控非常精妙，令人眼前一亮的打发让他一战成名，“魔术师”的称号叫得更加响亮。

日子一天天地过，吴雪峰见到了那位叶修口中“会自己上门”的神选者。

邱非是人族的孩子，长得清秀，吴雪峰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有些诧异，神选之书至今为止从未选过人族的孩子，比起其他的种族，人族较为弱小，他们既没有翅膀也没有强有力的肌肉，然而人族的头脑却异常的聪明，比起一些族类他们更加懂得如何生存下去。

后来邱非被丢给叶修带，吴雪峰常常见到这个孩子都是满身带伤，吴雪峰知道叶修的训练一向严格，对于身为人族的邱非来说更是艰难，让吴雪峰惊讶的是邱非身上坚韧的意志。

他从没喊过一声累，更没懈怠过一次，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却又生人勿近。

吴雪峰心想叶修这次可能得到了一个好徒弟，然而变数却来得如此快。

八年来，嘉世一直是几大神殿中最强大的一个，虽然叶修在神殿演武上从不出面，可没人敢挑战当年大战时号称斗神的人，除了嘉世的长老——陶轩。

那是当初一起建立嘉世时的同伴，而如今，同伴却宛如仇人。

听到叶修被陶轩令人追杀时，吴雪峰正在蓝雨和喻文州谈事，他匆匆向喻文州告辞，骑着来时的飞鸟便往嘉世赶。

一路上的宁静让他心里更加不安，催动神格并没有得到一叶之秋的回应，吴雪峰的心像石头一样沉入了水底。

陶轩——

陶轩早就对叶修不露面的事情感到不满，陶轩并不是神，按理说，只要拥有神格的人才能步入神之领域，但叶修不知做了什么手脚，硬是让陶轩入了神殿，成为嘉世的长老。神殿需要信徒的供奉，而叶修这座“神像”却从来不到殿前，这几年嘉世的信徒的确增加不多，可吴雪峰没想到，陶轩居然真的敢对叶修下手。

赶到嘉世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吴雪峰闯进陶轩的阁楼，手中捏起一个念气球，“叶修呢。”

陶轩坐在桌前捣鼓着什么，上面摆满药水罐，右手边立着一个透明瓶子，里面装着一团金色的东西。

“叶修呢！”吴雪峰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手中的念气挥了过去，在桌面炸开。

陶轩转过身来，从桌边拿起那个瓶子：“一叶之秋，呵呵，原来神格长这个样子。”

手中的念气波不受控制的向陶轩身边砸去，可吴雪峰知道他不能伤了这个人，他冷着脸：“陶轩你会后悔的。”

 

吴雪峰是在地牢找到叶修的，铁链扎进他的筋骨，叶修被绑在木板上，低垂着头。

“小队长……”吴雪峰轻声喊着，“我来晚了。”

道歉没有用，他知道是他没护好叶修，当初叶修在森林里救了他一命，他在心里发誓这辈子都要护叶修平安，可最终他还是食言了。

叶修仍在昏迷中，吴雪峰大叶修几岁，虽然叶修一直喊着他老吴，可他知道叶修把他当做兄长，而如今，做兄长的却没能护住弟弟。

他将铁链熔断，把叶修抱着躺下，叶修失去了神格，离死亡也是临门一脚的事情。说来可笑，成神之前，没有神格依旧快活，可成了神却离不得这神格，离了便是致命的伤。

叶修的脸上满是血污，他用手巾擦干净叶修的脸，又把叶修身上的伤稍微处理了，坐在叶修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小队长啊，你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个小屁孩怎么这么没有人性，没看到我手脚都快废了吗，还扯着我的手走，后来我一想，你这身板估计也抱不起我，也就放任你了。后来你去未央里，我在外面站了三天，你不知道未央门口有咒语，灵族的人进不去，你说你要是在里面有点事，我这个当兄长的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苦涩地笑起来，“后来你出来了，还成了神，我真是松了口气，再后来我也成了神，咱们和陶轩一起建了嘉世，过命的交情陶轩怎么狠下心……”

“呸！”他啐了一口口水，“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队长，是兄长没护好你，兄长的错，”吴雪峰闭上眼睛，将手覆在叶修的天灵盖上，喻文州曾是巫族人，懂得一种换命的咒语，他曾和喻文州学习过，为保不时之需。这种咒语被划进禁书，以命换命的法术从来都是被禁止使用的，吴雪峰知道自己没有太大的本事，可叶修不一样，叶修是他尊敬的队长，是嘉世的信仰。

散去魂魄，毁掉神格，换叶修一条命，吴雪峰觉得这场交易非常的值得。

他是嘉世的副队，更是叶修的兄长，他在心中立下誓约护叶修一生平安。

消失的最后一秒，吴雪峰想起桌上那封许久以前立下誓约的信纸，勾唇笑起来：“小队长，活下去啊。”